OB电竞阳光下、雨水中,植物像是空气般的存在着。我们很少会主动地观察它们、了解它们,它们太常见,太理所当然了。但事实上,植物是塑造了我们生命形态的存在。
作为科普作家的史军,近些年除了写书,还经常受邀参加座谈会,往往此时,他的开场白都由一个问题开始:“大家是喜欢动物,还是喜欢植物?”
答案显然易见,尤其是孩子们,压倒性地选择了前者。这就不难理解,为何植物学经常被称为“绝学”了。
面对与人类有着截然不同的生命形态的植物,人类确实难以像探究动物一样去探查植物的小心思。然而,一旦回溯人类史,就不难发现,植物对人类社会的影响超乎想象,甚至两者的命运早就在一起了。
再次读过贾雷德·戴蒙德的《枪炮、病菌与钢铁》之后,史军对其中“地理因素影响人类世界”的观点深以为然:“我忽然发现一个有趣的事情,人类身体、文化、社会的演化是完全随机的过程,还是有着必然的趋势,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在人本身,而在那些经常被忽略的绿色植物身上。”
例如,人类认识并使用火,是演化过程中的里程碑事件。在大多数的描述中,它常被归因于烤熟的肉更可口、更易被消化。然而,事实上,生肉比烤过的肉更容易被咀嚼和消化。
打破植物毒素的屏障才更需要火的助力,人类通过火烤熟植物,毒素被化解,人类从而能安全地从植物中获得能量。“植物毒素更像是推进人类用火的巨大动力。”
人类的身体、文化是与生存环境相伴相生的,食物的获取方式、生存气候条件以及其他族群的影响等客观条件都是塑造人类的因素。正如生物演化的过程一般,单个物种的出现是随机事件,但整个演化趋势则是必然,不断适应变化的环境,相应的结构必然会出现。
有科学家认为,人类大多喜欢酥脆的口感,例如冰淇淋的脆皮、烤乳鸽的脆皮,那可能来源于我们的祖先有过咀嚼新鲜叶片和昆虫外壳带来酥脆感的良好体验。
今天人类厨房的模样,都是在不同时期与植物籽粒之间的斗争后所最终确定下来的,植物“逼迫”人类在植物加工上作出重大革新,正如史军所说,汤锅、擀面杖都是这场战争的遗迹。
在史军看来,植物与人类一样,都拥有智慧,“人类改变植物为我所用,而人类也被植物改变着”。他在《植物塑造的人类史》中写到,从促使人类定居的小麦和水稻,到改变世界的胡椒和土豆,再到牵动世界贸易神经的大豆,植物的力量显而易见。
史军:作为一个80后,我们小时候玩具很少,大自然就是游乐场,我们用各种野花、野草过家家,跟着大孩子挖所谓的草药,这种接触大概是最底层的情结所在。上大学后,植物学老师的教学方式很吸引人,这种教学方法让我对植物学有了更多的兴趣。
进入研究生阶段学习之后,我再次重新认识了植物世界。例如兰花,太让人着迷了,不仅花形、花色、香气多变,甚至还有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能力,比如兜兰会欺骗昆虫来帮它们传播花粉,有些兰花(天麻)甚至放弃了光合作用,变成了利用真菌的腐生植物。
这种多样性不仅仅对生物演化有意义,更深远的意义则是影响了我的世界观——如何更好地生存在这个世界上,植物已经作出了示范——找到最合适自己的环境,用最合适的方法生存。
《新周刊》:您为什么会从植物这个维度来讲述人类演化的宏大故事?是人类选择了植物,还是植物成就了人类?
史军:在之前的关于植物的众多著作中,大家更多是从驯化和利用的角度来讲述植物,这让人有一种错觉,那就是我们选择了各种植物,OB电竞被选中的植物都是幸运儿。
其实恰恰相反,是各种特定的植物选择了人类。比如,水稻让人类变成了围绕它们转的农夫;胡椒、丁香、肉豆蔻促成了地理大发现;实验室里的豌豆和拟南芥,对遗传学的诞生和发展起了决定性作用。
史军:从身体结构、生理过程、社会组织到文化都产生了深远影响。首先,人类的身体受到了植物的影响。
再者,我们的彩色视觉是寻找植物性食物的必要能力,因为通过颜色判断果实的成熟度,以及判断有毒部位是生存的必要技能。
文字的出现,最早被应用于记录粮食产量。汉字的形态与书写工具和介质关系很大,长条形的竹简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汉字的形态以及书写的方向。
而社会组织结构,中国人的团结精神与传统上的农耕文明密不可分,只有团结一心才能有效地兴建水利设施,对抗洪水和干旱,这些与粮食作物的需求密不可分。
《新周刊》:茶叶、棉花、粮食等植物对于世界经济、贸易、全球探索产生了怎样的影响?从中如何体现出植物对于人类世界的支撑性影响?
史军:茶叶对人类历史的影响,已经有很多学者进行过论述,茶不仅仅是一种饮料,更影响了今天的世界格局。
茶叶贸易与鸦片战争有着密切关系,茶叶帮助清政府获取了大量收益,同时也带来深重的灾难:为了解决贸易逆差的问题,英国人用鸦片敲开了清朝市场的大门,同时用盗取的茶种在印度开辟了新的茶叶基地;失去了茶叶贸易霸主地位,也导致清政府收入大减,最终崩溃。
在纺织技术和原料双重条件的支持之下,江南区域的纺织业蓬勃发展,成为经济最为发达的区域。东印度公司开始向印度输出工业生产的棉布,彻底击溃了印度的手工业体系。随之而来的是各种商品的倾销和原材料的掠夺,如此一进一出,东印度公司将印度等殖民地积累了上千年的财富尽数卷入囊中。棉花不仅仅是简单的衣物原料,还扮演着财富收割机的角色。
至于说粮食,那就更直接了,人可以不喝茶,可以不穿华丽的衣服,但总要吃饭,一旦丧失了粮食供给的自主权和定价权,最终就会任人宰割。很多国家在过去数十年间大量种植咖啡等经济作物,以赚取更高的利润,但是一旦落入粮食陷阱,那手中的这些经济作物就会变得一文不值,毕竟咖啡填不饱肚子。这也是到今天我们一定要保证粮食自给和粮食安全的原因所在。
《新周刊》:因气候、地域等环境不同,不同地方会出现特定的植物,特定植物的出现对于该区域的自然环境与文化环境的形成发挥了怎样的作用?
史军:特定的例子就是香料,如果去东南亚旅行,很多朋友都会对当地菜肴的味道留下深刻印象,胡椒、丁香、肉豆蔻、姜黄的大量使用,让东南亚菜肴拥有了独特的风味。而这种饮食文化,恰恰与环境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丁香、肉豆蔻、姜黄可以刺激产生大量自由基,这些自由基可以帮助我们对抗寄生虫,特别是疟原虫,所以,并不是我们为了口腹之欲选择了食物的味道,而是这种味道的食物才让我们生存下来。
史军:在人身上的体现很多,就像我之前说的智齿、彩色视觉、舌头对苦味的敏感,以及浅肤色,这些都与植物有关系。
譬如,浅肤色以前被认为是人类脱离了热带区域后不害怕被晒伤的结果。现在的研究表明,浅肤色与人类最初进入农耕社会后食物种类单一有关(缺乏维生素D)。浅肤色有助于合成维生素D,这就成了优势性状。
植物肯定没有人类拥有的神经系统,但它们有独特的身体结构,有特殊的生理生化过程,能够适应特定的生存环境,比如食虫植物会捕猎,植物会感知光照和温度变化在适宜条件下生长,有些植物甚至能通过化学分子辨别自己的兄弟姐妹以决定自己的生存策略。这不是智慧又是什么呢?
史军:如果笼统地说植物的地位,那不管在东西方都很高,东方概念中的社稷和五谷,西方概念中的圣餐和禁果,都是植物地位的象征。
如果非要说有分别,中国人会在植物身上寄托精神需求,比如说花椒寓意多子多福,所以有“椒房殿”这个称呼,梅兰竹菊被誉为“花中四君子”,莲是出淤泥而不染的代表。
西方人对植物的利用,OB电竞更多偏重商业用途,不管是最初的胡椒之类的香料,或者后来的郁金香和月季,都是为了商业目标而存在的。
史军:谁鄙视谁呢?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平的,所有能活着的物种,都仅仅是能适应环境的物种,谁也没资格鄙视谁。
2021年11月20日,市民在北京一家商场内参观“万物生长·悦在其中”生物艺术展。该展览为公众呈现了云南省的生物多样性。(图/视觉中国)
《新周刊》:您曾提过,大家都在合适的地方生存自洽。OB电竞作为并不具备生物学专业知识的我们,应当如何恰如其分地理解这句话?
史军:简单来说,世界上每一种植物都有自己特定的生存环境和生活方式,比如,苔藓就适合在潮湿的地方生存,仙人掌需要相对干燥的环境,不同的附生兰花、地生兰花、腐生兰花都有自己生存的空间和位置。所谓环境,其实是光照、水分、土壤、空气等因素的组合,每一个物种都有最合适的组合。
这种组合在生物学上被称为“生态位”,就是一个物种在生态系统中特定的位置。只有找到合适的位置,才能更好地生存繁衍。
反观人类也是如此,每个人在社会中都有最适合自己的生态位,所谓成功,应该是寻找到自己的生态位,而不是去竞争一个所谓最好的生态位。
史军:两者关系依然没有改变,植物仍然塑造着人类的历史,至少到目前为止,我们的食物仍然来源于植物,众多药物来源于植物,我们对自然的认知来源于植物,这种关系在可预见的未来,并没有变化。
我们今天做的很多基础研究,看似没有什么用处,但在未来可能会派上大用场,比如研究极弱光条件下的植物的光合作用,关系到未来我们前往新的星球生活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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